「しっとりしてる」——尚傳來的訊息其中有這麼一句。

他聽完〈真夏の通り雨〉的感想。猜不出意思,照常打開翻譯App,直驛是「潮濕著」。再請教估狗大神,顯示相似詞(應該是不同形態)「しっとりした」可形容心情有「沉静,安詳,寧静」的含意。

確實啊!那場陣雨濡溼了聽眾的心,身與意猶若浸潤在茂綠幽邃挪威森林會瀰漫的大霧裡,乳白色的霧靄一如我們對天堂及地府共有的雲霾之想像,勃勃洶湧著、寂靜地鼓譟,不斷往身上襲來,欲將其同化那樣融入地包圍。

有種神祕不可解的潔淨感,畫面整片泛著過曝的綠意,幽微難以細辨的光粒於葉隙間交互襯映,沉默而確切地氤氳著思念的因子,感染我們恍惚迷走神魂——場景迅速切換,災變後的粉雪紛飛,眾生集體受著至高無形態表徵的巨大主宰者命定地牽引,緩步彳亍,終於佇立在夢的海潮沿岸聽歲月往復起落,共同臨迎這神蹟式的靜謐、這聖性式的安詳,諦聽生命不可云之祕諭。

恰巧適切久旱逢甘霖的意象而稱之為雨,淋著內心的莫名焦渴,心境竟似圓寂,爾後彌撒(「Ite, missa est」:形式結束了,解散吧!」)。

「しっとりしてる」——已然濕透的心情歸順於萬籟沉靜,種種所謂模糊太難指認的往事,曾經回收不了的記憶屍骸,變成了闃暗夜空裡瑩瑩閃亮的星星,安靜地從億萬光年外捎來話語:

「我還在,還在這裡。」

前年日本行在J-World扭出紀念版喬巴,原本的模樣是雙眼發出寶石的燦亮,興奮不已地坐在腕龍坦克5號,露出招牌賣萌痴笑。我將它掛在酷愛的吉田包上,有意無意地向路人炫耀:我曾經出外旅行,並且收割這珍貴的戰利品,也象徵著我對旅行心馳神往,正如喬巴乘著坦克隨時可以再次出征的高昂興致,躍躍欲走。

而今,下身失蹤。

這才曉得喬巴和坦克它倆原來不是一體成型。大概是某次它倆連同拉鍊調皮貪玩藏進包包內袋,而在剛才,我一心急於使之正常露出呼吸,便大力拉扯出來,那時未曾留心,坦克竟然逕自駛去,自食其力去開墾新命運之路,發掘自己的新世界了。

「我原本在這裡呢!」腕龍坦克5號終於證明了存在的意義,對我的自以為是打了重重一拳,鼻青臉腫啊痛得要命!吉田包上的喬巴,依舊擺著大和民族的招牌「萬歲」手勢,萌萌興高采烈,卻有一股空蕩的違和感。

若是以往,我見此情景必得傷心失落好一陣子,殘缺的紀念品映照出殘缺的內心其實空虛,每瞅一次那心情又更加低宕冷落了一些,深陷自我懲罰無可自拔。如今該是年紀心思皆老的緣故,大抵對事物消減衰微之必然有那麼一點通悟透徹,瞧了瞧下身空缺的喬巴,仍覺可愛,年少時充沛的濃郁愁憾倒也稀釋許多,不再那般周而復始折磨自己了。

生活瑣事的小遺憾之小劇場上演在古都漫遊的公車行進間,正在往陳栢青先生的《Mr. Adult 大人先生》咖啡館座談的路上。會談中,他提及他意識到在寫作跟人生裡,自己是被害者也同時是加害者的角色,我們受傷著也傷害著他人。無獨有偶的,坦克的出走確實給予我微小的衝擊傷害,但是在此之前,我從未設想過它是獨立存在的個體,自始至終的視若不見如同抹殺它的「自分」,這不正是我給予它的長期暴力之傷害嗎?

〈真夏の通り雨〉又再次於耳機開始淋落飄杳,心一思,念一動,我們把忘掉的記起,將記得的忘卻,潮起、潮落、死亡、新生。無論潛意識浮現與否,一切發生過以及正在發生的種種自成星譜雲圖,沉靜地閃爍,幽微地等待緣起,有朝一日還魂返俗來輕聲與你低語:

「噢,原來你也在這裡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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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日文章的尾端似完未完,是夜躺在床頭卻久久難眠,左思右想原該補筆幾句:

終於了憾,了得非了無遺憾。

愛戀的質變,但凡親情、友情、戀情及任何可愛,經時光淘洗命運不可預期之驚折撞擊,遺憾遂而萌生;終於折磨已然完寂,結了下半生無可迴避的果,學習放下執念放過自己,了悟變質的不可逆不可追不可易,接受圓缺之必然與將然,那麼遺憾可否死絕呢?

我們沒有答案。
——沒有答案,只有今天。——所(擁)有的只是此時此刻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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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tony97715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